那些錄像在楚源的電腦裏反覆播放, 他靠在椅子上，手隨意搭在了一邊，指腹上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跡。

“我叫簡溯, 我今年二十歲，大三……”

“明年就要畢業了。”電腦屏幕裏的人說道。

“明年就要畢業了。”視頻外楚源的聲音同步著, 他的聲音在略微發顫，肩頭有些聳動，似乎是在強行忍耐著什麽，桌子上的煙灰缸裏滿是煙蒂, 他渾身都是煙酒味，桌子上的酒瓶已經空了。

昏暗的書房裏，楚源完全沒有以前意氣風發的模樣, 他手捂著臉，胡子拉碴, 衣服上還沾著酒漬, 低聲喃喃著：“小溯……小溯……”

外面響起了敲門聲, 他楞怔了一下，旋即僵硬的轉過頭看向門外, 似乎是在思索著這個時候有誰會來這裏找他, 但不等他細想便聽到門外人說道：“楚先生。”

這聲音和視頻裏那醫生的聲音一模一樣，楚源驚得差點跳了起來, 他驟然轉過頭死死盯著門, 手緊緊攥著酒瓶, 而後忽然松開, 起身往門外走去, 將書房的門打開後果然看到了醫生。

醫生穿著一件黑色外套, 他看向楚源時, 眼中帶著笑意：“好久不見，楚先生。”

“你是怎麽進來的？”楚源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，渾身的煙酒味極為濃郁，但他也無所謂了，眼前這人像是聞不到他身上的味道，只是笑道：“楚先生看到我怎麽是這副表情，我以為楚先生很願意看到我的。”

看到醫生的那一瞬間，楚源立刻想到了之前簡溯的事情，他上前攥住了醫生：“簡溯……他在哪？”

醫生頓了頓，隨即笑了起來：“楚先生忘了嗎？簡二少已經死了。”

楚源死死盯著醫生，似乎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破綻，但是讓他失望的是，無論他怎麽做，面前的醫生都沒有任何反應，他認定了簡溯已經死了。

“我來只是想問您，錄像看完了嗎？這東西我是得要拿回去的。”醫生微微笑道；“不過這也算做簡二少的遺願了。”

“是你寄來的……”楚源艱難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大概……就是想要讓你知道，他多愛你吧。”醫生不動聲色的掰開了楚源的手，一字一句道：“只有這樣，你才會明白你到底失去了什麽，曾經你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。”

如果說任何人之間的距離有一百步，那楚源虛晃一招，騙的簡溯走完了九十九步，最後將他推入了深淵。

“你千萬別尋死。”醫生避開了楚源走近書房，他目光落在了電腦屏幕上，說不上是嘲諷還是其他，只是唇角略微下壓，而後將U盤退出，放在了手裏，他道：“我之前問過他，如果有重來的機會，他還會喜歡你嗎？”

“他怎麽說的？”楚源感覺到自己的胸腔震動出來的都是濃郁的血味，他喉頭哽咽，心口酸疼。

“他沒回答，他說等他好了，再告訴我。”醫生走之前看了眼楚源脖頸上的戒指，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“朝哥，怨氣值還有百分之二十。”上車之後，333看著坐在副駕駛的清俊青年開口道：“現在準備去哪？”

“在走之前，去看一下老爺子吧。”自從簡溯死後，老爺子便住進了醫院裏，他本就年紀大了，又經歷了這些事情，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，衰老了許多，因為有333帶著，所以其他人倒也沒有攔著，謝朝只是站在門外看了眼老人家，老人家靠在病床上，手裏一直看著一張照片，直到謝朝離開，老人家似有所感的擡頭看向門的方向。

“為什麽不進去？”333問道。

“失去這種事情，經歷一次就行了，無論我以什麽身份進去，最後也只是讓老人家感覺到痛苦。”謝朝靠在副駕駛，他道：“身邊人去世的痛，是這一生都無法擺脫的。”

這一次333不敢再亂說話了，他微微垂眸，看著謝朝有些消瘦的身子，低聲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而這一趟，簡溯的怨氣值又下降了百分之十，最後只剩下百分之十了。

“最後的百分之十，楚源會自我攻略的。”謝朝微微揚起脖頸，他的臉上罕見的有些疲憊，半闔著眼睛，低聲道：“他這一生，都完了。”

他在最愛簡溯的時候，失去了簡溯。

不過他活該。

楚源從書房走出來之後，便卸任了在楚家的職務，徑自一人去了療養院，這裏已經被燒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，當時參加行動的消防員正好和助理是認識的，他道：“楚先生，我聽說你是要看一下原來的地方。”

消防員穿著便裝，他正在休假，便帶著楚源來這裏看一下了。

兩人跨過了一截已經燒黑的地方，他道：“當時火勢不小，上面有他，還有一個孕婦，他把棉被打濕之後又把孕婦包裹的嚴嚴實實，然後讓孕婦走了。”

“那時候……他能走嗎？”楚源聞著這裏的味道，心口如同被一點點撕開。

“……”消防員頓了頓，而後搖頭道：“說實話，他已經走不了了，不過最後找到他的時候，他就躺在這裏。”

消防員站在了一處角落旁，他道：“我們進來的時候，他已經沒有呼吸了，旁邊發生了燃爆，他的身上被燒著了，所以……樣子有些慘烈。”

如今這裏已經空無一人，甚至可能再過不久就會重新修建，連曾經火燒的痕跡都看不到了。

“你們看到他的時候……他是什麽樣子的？”楚源耳膜一直在嗡嗡作響，他像是患上了耳鳴，連睡覺的時候都會這樣，他想要伸手觸碰一下簡溯最後待過的地方，可渾身都動不了。

“他就坐在這裏，靠著墻，人是沒了的，全身只剩下一米四，我聽說他之前是一米八的身高，手已經被燒的黏在了一起，臉已經認不出來的。”說到這裏，消防員不忍的轉過頭，他道：“後來做調查的時候，我看過他的照片，挺好看的一個人。”

“嗯，他很好看。”楚源聲音嘶啞難聽：“他以前最喜歡買那些新款的東西，穿衣用品都有講究。”

“都給燒沒了。”消防員嘆了口氣：“他太慘了。”

他是活生生被燒死的。

這句話一直在楚源的心頭徘徊，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待了很久，試圖尋找出一點點關於簡溯存在過的痕跡，但是可惜的是無論他怎麽著，都無法找到半點了。

“我來找你了，我要怎麽做……你才能……”楚源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，他坐在地上，雙手捂臉痛哭出聲，簡溯死後沒有墓碑，他連祭拜都找不到地方，唯一能尋找到一點的關於簡溯氣息的地方，也被燒成了這樣，他幾乎無法想象當時簡溯得多疼，以前簡溯被家裏人寵壞了，性格的確有些驕縱，和他剛剛在一起的那時候，切菜切到手都能纏著他撒嬌，哄了好長時間才好。

是從什麽時候開始，連火燒這樣的痛，他卻連掙紮的痕跡都沒有了。

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。”楚源後悔的心都快碎了，他身子微微佝僂，身子微微發顫。

他最後走的時候，在路上遇到了前來祭拜的人，女人懷裏抱著孩子，她道：“你是……”

她忽然眼睛一亮，微微笑道：“您就是小溯的愛人吧？”

楚源身子一頓，他看向這人。

“我在小溯房間裏的照片上看過你。”女人提起簡溯後，面色又黯淡了下來，她低聲道：“但是小溯為了救我已經……他是個很好的人，真的很好。”

“你在他房間裏，看到我的照片？”楚源艱難問道。

“他的房間都是你的照片，想看不到都難。”女人微微笑了一聲，而後將手裏的菊花放下了：“他說他以前很喜歡吃喝玩樂，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，直到遇到了你，你教會了他很多，他學會了承擔責任，學會了去體貼別人，學會了與人相處，是你將他帶入正途的。”

“他是這樣說的嗎？”楚源幾乎都快痛死了，他深吸了一口氣：“他沒告訴你，他是怎麽病了嗎？”

“他說過，他說……”女人微微抿唇，而後低聲道：“他說，因為……”

楚源像是等待著一個審判，他連呼吸都快停止了，盯著眼前的女人。

“他說，因為他做錯了事情，釀成了很嚴重的後果。”女人抱了抱懷裏的孩子：“他是個很好的人，如果他還活著，我一定會帶他去各地走走，他值得被愛。”

最後女人走時，她道：“這孩子，叫做小溯，因為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，其實孩子已經沒了胎動了，醫生說我也差點死了，結果後來把孩子生出來後，我們都看到了奇跡，無論是我還是這孩子，小溯是我們的恩人。”

楚源看向那孩子，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圓，看向他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笑起來，看上去十分討喜。

療養院這邊只剩下了楚源一個人了，他最後還是去了簡家，但是他沒法進去，只能在外面等著。

今天是簡溯的頭七，楚源覺得簡溯肯定會回來，他其實是不相信所謂的鬼神，但是此刻他卻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，這樣他才能有機會再看一眼他的簡溯。

簡家死氣沈沈的，沒有人說笑，每個人都緊繃著臉，有人在地上灑了灰，說是這樣等死去的人回來就會看到地上殘留的痕跡，就知道這人有沒有回來。

屬於簡溯的東西都擺放在他自己的房間裏，特別是他喜歡的那幾塊手表，簡宇靠在旁邊的房間裏，他翻看著小時候和簡溯的照片，眼看著那樣小小一團的弟弟長大成人，身邊來往無數，原本他擔心簡溯會養成風流的壞毛病，他還教訓過簡溯，可如今他寧願簡溯有這些壞習慣，總好過被楚源招惹上了。

他只想要弟弟活過來。

一整夜，蠟燭一直點著，直到淩晨，太陽升了起來，地上的灰塵沒有半點動靜。

他沒有回來，徹徹底底的消失了。

“小溯……”簡宇站在一旁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，簡母早就已經病得起不來了，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，讓這位母親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
楚源站了一宿，最後離開的時候，也是繞著簡家走的，他低著頭，眼中再無光彩。

……

楚源的屍體是在三天後被發現的，算是意外落水而亡，有警方也調出了監控視頻，看到他在礁石上坐了很久，似乎是在說著些什麽，最後起身時似乎是有些低血糖，踉蹌了幾步後，仰頭從礁石上落下，落在了海裏，就此沈了下去。

救援隊將他打撈起來的時候，發現他並無掙紮的痕跡。

“怨氣值清零了。”333說道：“朝哥，準備換下一個世界嗎？”

“……”謝朝站在海邊，他將買來的花放在了地上，開口道：“你之前說你和001之間。”

“嗯？”333稍稍來了點精神。

“我昨天做了個夢。”謝朝臉上有些疲憊，他微微垂眸看著沙子：“我夢到在這個世界裏，原本的醫生是生病了，所以你來替代他撐過最痛苦的化療階段。”

333的手微微一僵，而後應聲道：“對。”

“你說得對，他給你取名阿耀，你叫他朝哥。”謝朝的聲音裏透著茫然，他道：“是巧合嗎？”

“如果我說不是呢？”333苦笑道：“我覺得不是巧合。”

這也正是他想要問001的話，在001的心裏，當初給他取名阿耀，真是隨口取名，還是因為思念誰，而把他當做了誰的替身。

謝朝沒有再繼續說話了。

……

昨晚，夢裏。

“做化療的感覺怎麽樣？”謝朝聽到001的聲音，但這聲音又仿佛是他自己的，謝朝一時間有些楞了。

“還好，就是累。”躺在病床上的人微微半闔著眼睛，他帶著呼吸器，虛弱的幾乎擡不起手。

“再忍一忍，等這個世界的人物完成了，就會舒服很多了。”001的聲音裏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，他道：“要不你先睡會兒。”

“不想睡，也睡不著。”床上的人臉色蒼白，他的手虛虛的搭在了床邊，小聲道：“下個世界……”

他的話沒說完，整個人便昏睡了過去，沒一會兒，謝朝就聽到001無奈哼笑了一聲。

沒一會兒，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虛影，謝朝意識到了這就是001的本體，他睜大了眼睛，覺得這人的身影似乎是有些熟悉。

而就在他竭力想要看清001 是誰的時候，001為床上人掩好被子，站起身轉過頭時，記憶戛然而止了。

謝朝驟然驚醒，心口還在砰砰直跳，他死死攥著床單，呼吸都在發顫，001轉身的那一瞬間，他好像猜到了什麽，但是不等他細想，這一切就結束了，如今想要再想起來當時的感覺，卻覺得頭疼欲裂，他忍不住低低悶哼了一聲，而後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，靠在了沙發上，一直沈默著。

他想起夢裏躺在床上的人，他知道那就是333，他也知道和333說話的人，但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最後001轉身的那一瞬間了。

“阿耀，朝哥。”謝朝靠著沙發，他一手握著玻璃杯，微微仰頭，喉結略微聳動，微不可聞的低聲道：“江耀……謝朝。”

一個秘密仿佛就要被揭開，就差一點點了，一點點，但他忽然感覺到了畏懼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後面還有更新，敬請期待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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